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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蓉蓉深爱的65式军装
1971年初春,部队派我第二次回北京出差,就在那年我第一次见到了刚来北京不久的郭蓉蓉。那时她刚满15岁不久,还是一副孩子的模样。其实当时我岁数也不大,还不到17岁,可是在郭蓉蓉面前,我总感觉着自己是个大人。毕竟在我刚上中学的时候,解放军通常是和叔叔联系在一起叫的,所以身穿军装的我就像当年的军代表,应该非常成熟才对,所以要在小丫头面前装出叔叔般的派头。
当他哥哥郭成志给我介绍,这是我的妹妹郭蓉蓉时,我装作非常老练地向她点了一下头,但是没好意思伸手与她握手,因为在我那个年龄还从来没碰过女孩儿的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我虽然已经当上了解放军,可是在部队全都是男兵没有与女性打交道的时候。上中学时与我同班的女同学们也是处于一种耍心眼的阶段,为了不让小伙伴们抓住把柄起哄,表面上装得很清高,不会跟女生有任何来往,甚至不过话,所以也就不可能握过手了。即便我当了兵后,在街上与女同学擦肩而过,也会因为不好意思就装作不认识。
郭蓉蓉的哥哥和我是铁瓷,关系显得很随便,但是她是从乡下来的,所以小姑娘显得很腼腆,很顺从。他哥让她叫我为四哥,她马上就应声说了一句,四哥好。我看她显得有点羞涩,说完后,低下头摆弄着手指,然后双眼看向我的鞋,再慢慢向上移,盯住了我的红领章,然后再也不敢抬眼看了。
从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她对绿军装的羡慕和对红领章的偏爱。其实我也很自豪,但是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她哥哥继续交谈,完全不把郭蓉蓉当做一回事儿。我用余光可以感到郭蓉蓉一直在盯着我的军装看,也许从此就给她植入了穿军装之梦。
然而梦毕竟不是现实,郭蓉蓉深知自己的出身是与解放军不结缘的,所以我不认为她从那时敢奢望以后可以成为解放军,有的仅是羡慕和梦想。
1973年夏天,我母亲帮助我二哥所在的162师宣传队联系上了北京市曲艺团,让他和另外两个战友到那里培训说快板书和相声等小节目。当162师宣传队指导员汪模荣来验收学习成果时,我的母亲出面生拉硬拽地介绍郭蓉蓉到162师宣传队参加助演样板戏。汪指导员出于礼节婉转地说,回去向首长请示,有这个可能。郭蓉蓉听说后高兴得睡不着觉,恨不得第二天就跟着162师赴京学习小分队到部队去。
因为在这之前,郭蓉蓉几乎考遍了京城所有的部队文工团,都因出身问题和农村户口被拒之门外,失败已是家常便饭,如今看到162师宣传队有可能要她,这对郭蓉蓉来讲,如同上天恩赐的幸福。她没有别的诉求,只要给口饭吃就行,无论多苦多累,她都能忍受。
汪指导员回部队后经首长同意,郭蓉蓉以我二哥表妹的名义,作为部队家属参加助演。那时,野战军的师宣传队太缺女演员了,无论是演小舞剧《鱼水情》还是样板戏,没有年轻姑娘真是无法演出。所以有一段时间,162师宣传队让男战士戴上假发,穿上花衣裳冒充姑娘,战士们上台后互相看着都想笑场,能憋住不笑也是需要点抑制力的。即便这样姑娘仍然不够,特别是女性的独舞或群舞,这就完全超出了男战士的能力范围,所以宣传队就经常找首长的女儿们来参演帮忙,这就给郭蓉蓉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契机。
虽然郭蓉蓉不是正规军人,可是随宣传队一起演出总是穿便装,这会影响部队的整体形象,因而162师宣传队从后勤部门借来了回收的旧军装,让郭蓉蓉穿上后加入了女兵的行列,在台上演出使用全新的演出用军装,这就让郭蓉蓉终于实现了穿上军装的梦想。
然而,郭蓉蓉的军装梦只做了几个月,由于162师宣传队是临时单位,在文艺汇演结束后就宣布解散了。郭蓉蓉没有军籍,只能返回原籍。她无奈地脱下了军装,黯然失色地回到了北京。
以后几个月的郭蓉蓉没有了笑容,伴随她的是每天暗自伤心落泪。162师宣传队的幸福生活,使她又增加了一层对部队战友们的思念和对比部队火热的生活与地方冷酷的环境所产生的巨大落差而生成的难过。通常人很难往下适应,过了好日子后再回到从前,那种滋味儿很容易产生失落感。特别是郭蓉蓉最舍不得的就是那身绿军装。在这之前她没穿过新衣服,在她眼里,军装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穿上军装的她不仅看上去飒爽英姿,心中更是充满荣耀感。然而,残酷的现实,使她又离开了军装,这只能让她在北京哭啊哭所的,度日如年地期盼着162师宣传队能早日再次成立。
1973年底,162师要进行冬季野营拉练,部队为了给行军的战士们做鼓动宣传,也要慰问行军沿途的地方机关和群众进行情感沟通,因而,政治部决定恢复组建师宣传队来配合部队行动。由于郭蓉蓉已经成为了162师宣传队不可替代的台柱子,她的芭蕾舞既是独到的表演形式,又是普及样板戏的最好节目,所以部队马上召唤她重新入列。
当郭蓉蓉再次重返162师宣传队后,说什么她也不愿意再离开了,她使出浑身解数,要把工作做得最好,甚至带病上台拼搏,致使她因体力严重透支,晕倒在台上被紧急送医抢救。
看过电影《芳华》的观众都知道何小萍装病上台表演的这个情节。然而,何小萍穿的是长衣袖的蒙古袍跳的是民族舞;可郭蓉蓉却是真带病在寒冷的冬季身着喜儿那件衣袖和裤腿都撕成条的单衣上台跳芭蕾舞,这可是原型人物所做的事情大大地高于艺术塑造的人物所表演的。作为普通人,没有相当的毅力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郭蓉蓉在台上是主角,光鲜靓丽,可在台下的却是谦卑的“黑兵”,她默默地跟随部队,从不大声说话,从不与任何人争辩,从不向任何人抱怨,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就这样,郭蓉蓉以极其优异的表现,赢得了指战员们的一致好评。她的指导员汪模荣说,要不是郭蓉蓉没有军籍,第二年就可以入党,五好战士更不用说。
然而,遗憾的是,由于他父亲所谓的历史问题,一位在解放前的小报社里任职铅字校对员的经历,被极左之人上纲上线,无穷地放大,致使郭蓉蓉的军籍直到4年后才勉强办下来。
当郭蓉蓉第一次领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新军装时,她喜极而泣,高兴得无语言表。她给哥哥去信,报告喜讯,并向他倾述说,自己在夜里已经对去世的父亲说了悄悄话:“你的女儿终于当上解放军了。”
162师的首长,深感多年来对郭蓉蓉亏欠,给予了这位优秀的女战士极其特殊的待遇,军龄倒推4年,马上填表入党。
1978年11月,部队打破了162师宣传队女兵从没有被提干的先例,让这位出身不好却干事认真,人人喜欢的女兵成为了干部,担任师政治部电影队队长。上了战场,郭蓉蓉甘当普通一兵,被编到伤烈组负责烈士遗体运送和整容登记。
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仅三个月后,刚得到幸福不久的郭蓉蓉就在战场上牺牲了,162师全体参战人员都为之惋惜,众多指战员表示宁可自己牺牲也想换回她的复活,然而,一切都无法逆转。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郭蓉蓉牺牲时,她的鲜血大面积洒在162师宣传队队长邹世明的军装上,无论用什么办法清洗都去除不掉,40多年过后仍然清晰分明。战友们认为,郭蓉蓉是舍不得离开部队,舍不得离开战友,更舍不得离开她心爱的绿军装。
这就是令人揪心的郭蓉蓉与她心爱的军装的故事。六五式军装给穿过它的人不仅留有那个时代的烙印和青春回忆,更有众多为国出征的勇士与一位善良姑娘的满腔热血。
正是由于郭蓉蓉令人心碎的从军经历和她对65式军装的特殊情感,我们觉得在悼念她的时候,要把军装作为郭蓉蓉与战友们联系的纽带,送军装是一种心愿和对战友的思念。
特别是前来参加悼念的战友们,离开部队都已经有三四十年时间了,65式军装早已成为所有战友年轻时的芳华记忆。目前的现代军装虽然漂亮,但是它抢走了身穿军装人的注意力;而65式军装更人性化,能突显每位着装人的个性相貌。因而多年来,所有的老兵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得到一套65式军装作为终身留念。
为了强化六五式军装与郭蓉蓉的联系,我们设计了以郭蓉蓉的名义送军装的环节,以表达郭蓉蓉当年对战友的关爱和思念之情。为了能让到场的战友身临其境地与郭蓉蓉隔世对话,我们改编了郭蓉蓉最喜欢跳的另一个舞剧《沂蒙颂》中的主旋律“让亲人早日养好伤”的歌词,以表达她对战友的深情厚义:
我为亲人送军装
蒙山高
沂水长
我为亲人送军装
盼相见,梦中还
思念更旺
我家乡沂河水情深意长
愿亲人手接新军装
为战友圆梦想
情意更长,情意更长
心中我
泪中光
我陪亲人试军装
军帽红星我的爱
崇高闪亮
会亲人,情意迫,心潮激荡
愿亲人喜接新军装
会战友最渴望
心驰神往,心驰神往
化山脉
仍思乡
我为亲人缝领章
红旗两面我的爱
庄严漂亮
我战友会替我倾诉衷肠
愿亲人爱恋新军装
梦相见,叙以往
地久天长,地久天长
虽然这歌词并非圆满之作,但是它能表达出郭蓉蓉对战友和军装的不舍之情。
141师的部分战友为了表达对郭蓉蓉的敬意,很多人都参与到整个活动的运作之中。北京的战友郑燕萍,专门请他所在的北京青友合唱队的60多名成员来录制合唱音乐。北京青友合唱队的成员来自很多不同单位,他们都有很高的学识和文化修养,多次参加大型音乐会演出。
令我感动的是,当我介绍为什么要改歌词录制这首曲子时,提到有一位部队宣传队的女文艺兵,经常跳《沂蒙颂》这个芭蕾舞剧,然而,她却在对越反击战中为了送战友遗体牺牲了。这时台下一片惋惜声,能听得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遗憾和哀伤,这就给录制这首歌提供了真挚情感的基础。
他们为录制这首歌利用节假日三次聚会均都超时,为了纪念英烈,他们毫无怨言,并且分文不收。他们的领队冯珊,这位干练的女青年一再表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宣传英烈是我们的义务和骄傲。
2019年5月21日,当全国各地的参会老兵聚集在龙州时,为了更好地烘托气氛,我们还请来了郭蓉蓉的亲侄,女青年钢琴家郭芳菲到场为大家用电子钢琴演奏她姑姑经常跳的舞剧《沂蒙颂》主旋律和她父亲郭成志为郭蓉蓉做的歌曲《当我来到妹妹的墓前》。
2019年5月22日,我们请郭芳菲来到龙州烈士陵园手捧我们从邹世明(郭蓉蓉牺牲在他怀里的原162师宣传队队长)那里借来的,洒满郭蓉蓉血迹的军装以及留有郭蓉蓉笔迹的领章和红芭蕾鞋让战友们瞻仰和抚摸,这无疑把整个祭奠活动推向了高潮,使所有到场的老兵见到六五式军装上郭蓉蓉的血迹后无不为之动容。
最后,我们要向郭蓉蓉的在天之灵宣告,我们要珍藏你曾用鲜血浸染过的六五式军装,战友们将永远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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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郭蓉蓉呼唤的战友们
作者 黄开元
郭蓉蓉的二哥:“郭蓉蓉不幸在那个冤案丛生的年代出生,这对应了一种说法,命运只允许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出生在红色绒毯上,百分之五以上甚至更多的出生人是不幸的受难者,而郭蓉蓉虽属于后者,却有幸被出生在红色绒毯上善良的人们不顾一切的给解救了!是部队给郭蓉蓉带上了红色五角星跻身于红色绒毯之上了,所以对郭蓉蓉来说是虽死优生!”
黄开元:郭成功兄弟,你的话说到实质上了,感人至深。人的命运自己把握不了,掌握在时代手中。你我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感同身受。有些话如今只能向前看,相互默契意会,不用言说,你我心里都明白。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
你的妹妹郭蓉蓉在花样年华时逝去,犹如一朵小小的绒花,刚要盛开,却淒然凋落,怎不教人遗憾,伤感,悲泣。但也应该看到,她只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典型,象她这样的女孩,还有许多许多。思想起来,感慨万千,难以言表。值得欣慰的是,我们 141师众多素不相识的退伍老兵真挚缅怀,一片深情,天地可鉴。他们在背后默默地奉献对你妹妹的崇敬之心,使我不得不向你倾述一下各位战友的付出,以了却我对他们的敬意。
2018年冬季,苏州战友周密组织,顺庆之子解骏鼎力相助,在青岛喜莱登大酒店迎接四十三年后重逢的战友,听他介绍了郭蓉蓉烈士的生平经历,为后来的纪念活动拉开了序幕。2019年中秋刚过,战友曹忠邀请十多位友人相聚上海杜月笙公馆酒店设宴招待,共话友情,同时纪念郭蓉蓉烈士,就象对待朝夕相处的战友一样真诚深情。战友黄亚平即兴长文,洪海燕精制视频记叙了活动盛况。
当然,纪念活动人数最多,时间最长,气势最宏, 当是2019年8月广西龙州烈士陵园感天动地的纪奠壮举。为办此事,大家先后筹备达半年之久,每天都有电话微信联系,其操心费力难以言表,仅为大家订购70多套65式军装一事,就令人费尽心机,寝食难安。
各位战友与军嫂对纪念活动表现了极大热情,克服各种困难,日夜兼程奔赴龙州积极参与,感人事迹枚不胜举。龙山战友黎茂庭膝盖有恙,说服了医生,推迟手术。其夫人彭素香肺部腿部大手术不久,行走蹒跚。夫妻俩毫不犹豫奔赴。
长沙战友伍桂生,曾两次中风,不敢远行,出于对烈士敬重,冒险赴会。山东战友刘德春也是两次中风不敢远行之人,但祭奠心切,在儿子陪护之及时赶到。
南京战友洪海燕,睡眠不好,每晚靠饮少量酒后入睡,他夫人腿部有病要动手术,他说服夫人推迟手术时间,提前两天赶到龙州,察查现场,以便有效地为祭奠活动拍照。
四川战友牟从文夫妇自成都驾车奔赴龙州。祭奠中,用自己车每天跑上跑下为大家服务,帮了大忙,犹如旱天及时雨。
长沙战友佟文军,是一个严重失眠每晚只能睡两三小时的人,同样赶到龙州。河南战友李保国也是重病在身,蜗居多年未出,在战友的指引帮助下赴会。
北京战友曹忠患有严重耳疾,正在扎针治疗,不能中断,他苦心向医生求情准了两天假,乘飞机往返。山东临沂的李宗启等五位战友,也是克服家里困难匆匆赶往龙州。
而高明战友刚来龙州考察离开才几天,照样赴会。甘肃战友时长庚,正在艺术团排练节目准备参加汇演,家里又有一位瘫痪了近20年的妻子需要照顾。他克服困难转了几班火车辛苦了30多个小时赶到龙州。
苏州的6位战友也是乘车几十个小时辛苦赶路。战友解顺还提前写出感人的祭文,在郭蓉蓉墓前,字字血,声声泪,表达悲缅之情。
87岁的文艺老将,志愿军老兵王展,还特的为祭奠郭蓉蓉作诗一首,托人献于郭蓉蓉墓前。
战友周颂雅、伍桂生、梁庭梦,军嫂郑玉蓉、彭素香、胡余凤,为熨70多套军装,安帽徽胸章,弯腰弓背忙了一整天,腰酸背疼。梁庭梦为守护军装顾不上吃饭。
因为特殊原因未能赴广西龙州参加祭奠的战友周雨、刘胜隆、凌金生、石莉娜、关宪生、曲少红、宋丽佳、胡蓉洁以及军嫂吴华、杜丽鹃、姜自凤、苏素红、陆惠琴、龚桃英、赵晓英、刘淼等欣然在本地穿上65式军装,表达纪念郭蓉蓉烈士之意。象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再细细叙说。
141师的战友们除了在青岛上海龙州三地深情纪念郭蓉蓉以外,还创作上百篇诗文和视频,均以发到网上,引起了全国大众的关注与点赞。就连我们的军嫂吴华、彭素香、郑玉容、胡余凤等也写出了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文章。应孩说,有一定的宣传力度,郭蓉蓉烈士在全国网民中的知名度应有所扩大,许多网友给予了点评。
郭蓉蓉,虽然不是我们141师的军人,我们也素不相识。但是她是一个为国捐躯的烈士,我们尊重她,实质上尊重军人,尊重战友,尊重烈士,尊重生命,也是尊重我们自己。其深层的意义,是军旅情怀,国家情怀,反对战争情怀,热爱和平情怀。
今天提及这些事情,是因为这些战友们的默默付出,映证了除去你所说的郭蓉蓉被出生在红色绒毯上善良的人们不顾一切的给解救了外,还有众多被你妹妹的经历所感动的兄弟部队战友,他们要竭尽全力地为郭蓉蓉发声呼唤。
最后还要说一下,郭蓉蓉是中央乐团郭成志的妹妹。而郭成志又是在计划经济物资匮乏中,想办法为我们演出队培养器乐人才,多次为我们联系采购稀缺乐器的人,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对我们有恩。我们深情纪念郭蓉蓉,也有感恩之意。
郭蓉蓉,你看见了吗?我们141师的文艺老兵及众多军嫂,都在缅怀你,思念你。你虽逝犹生,虽逝犹荣,你应当含笑与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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